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袁选三和崔八吃过晌午早早的就朝百仞城方向过去，沿途有不少乡民是看了布告跑去看稀奇的，听说澳洲人要为手下的长工举办葬礼，这倒是新鲜事。
农林水产部特地从带来的赛马里选出了四匹最漂亮的拖着两平板车，这次一共带了十匹马穿越，两公八母，吴南海舍不得用拉车，就给找了四匹母马。前面的板车上拉着两口上好的棺材，后面的板车上拉着两具玻璃棺材，大小是照着两口木棺的内侧定制的，用的是玻璃厂刚试制成功的平板玻璃制成，用现代带来的玻璃胶粘接而成，元老们大都还是愿意推广火葬，不过现阶段要树典型，还是得搞得尽量浓重一些。
玻璃棺材里衬着素色的锦缎，和棺材一样，都是从苟家庄抄来的。两名死者都经过标准的化妆入殓，神情安详自若，就像睡着了一样。队伍后面跟着一队澳洲人招募的乡勇，全都穿着一身红衣，腰上系着皮带，脚上登着漂亮的皮靴，胸前和肩上挂着黄色的穗子。
袁选三两人在走了大约一刻多种便看到前面乌压压的一大群人，但却不像本地出殡一样搞什么锣鼓开道，还要一路撒之前，队伍缓缓的前进，伴着毛毛细雨，把玻璃棺材给淋湿，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水珠，倒显得越发的华丽起来。
土著们这辈子哪里见过什么水晶棺材，就这棺材上用的平板玻璃，随便一块那也是价值连城，现在死者的样子在里面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剃了头，可看得出来是个假髡，都听说澳洲人行事豪奢，可这排场也未免太过奢侈了吧。
“这棺材里停的真的只是澳洲人手下的长工”
“谁说不是呢。”几个围观的乡民七嘴八舌的说着。
“莫不是什么假髡中的大官要不澳洲人舍得这么给他发送”
“那还能有假死得两个都是福佬，前不久澳洲人才从大陆上买来的流民，来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博铺的大号子营里养了好些天才送去美山村。我一个兄弟现在就在给澳洲人的号子营送菜，每天整车整车的拉进去，这两个死人他便见过的。”
“这么说也不是澳洲人的亲信咯居然摆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澳洲人要是死了会是什么排场，他们的皇帝要是死了，还不得要上百的马来拉车”
“且不可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告发。再说，你看这马，咱们临高哪里去寻这么漂亮的马，还不说要百匹，也不知道这澳洲人的马是吃什么养的，倒和澳洲人一样，都比寻常的高大，这马光是一匹没有几千两银子恐怕是买不下来的。”
“你肯买澳洲人也未必肯卖，听说这马也没有多少，澳洲人都宝贝得不行，轻易不拿出来的，又不骑又不套车，平日不知道养来做甚。”
队伍停在百仞城和博铺大路中间的一处地方，在道路东侧，一道大门已经打开，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子上用毛笔写着几个汉隶大字“烈士陵园”
门口没有设岗哨，百姓们见没人阻拦纷纷跟着车子进了去，沿着石板路迈上几级台阶，绕过门口的影壁，便能看到围墙里面一大片更像是荒地的墓园，呈一面斜坡朝着门口方向，旁边有一处小房子，有两个老人住在里面，他们是这里的守墓人，除了守墓，外面的河滩边还给他们留了些菜地耕种。
水晶棺被安放在早已搭建好的棚子里，工作人员在棺材四周摆上了许多菊花，正对棺材的位置摆放着两幅江帆为两个土著画的遗像，庄严而肃穆。
一队新兵穿着整齐的制服分列水晶棺两侧，手里端着刚配发不久的米尼步枪，这些都是用随船带来的无缝钢管给加工出来的，在原先的米尼步枪基础上做了一些简化设计，总体还是按照原时空的米尼步枪设计，枪膛步枪虽然在穿越者中谈不上什么利器，但他们还是努力说服自己，现在的时代米尼步枪已经领先了两百年，只要再有三个月的训练，就足以应付本时空的任何骑兵和披甲兵。
目前士兵们才刚开始训练瞄准，所以前些天作战时还是发的长枪，相比火器，长枪更让这帮新兵有安全感，但是现在不同，这会儿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付小飞贡献出了他自带的四门小礼炮，一头连着电池，现在正隔几分钟响一发。
美山村的“群众”们也都被安排在这里排着队围绕着两人的一体做最后的告别，李大年就是其中之一，那天土匪袭击时他躲在公共厕所里躲过了一劫，死掉的两个都是他的新邻居，在广州逃难时就相识了，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既然首长们宅心仁厚，这好歹也算是澳洲人的法事，帮忙超度一下总不会是坏事，也就学着首长的摸样围着水晶棺材转起了圈，还用手抚摸着水晶棺材的盖子。
美山村那边虽然已经按照澳洲模样修建了宿舍，但是由于玻璃厂初建，规模还有限，产出的产品要紧着百仞城的建设和广州的贸易，所以新建的各个定居点还都没能用上，现在首长们居然用这么大的整幅玻璃板做棺材，实在是太看得起这两个流民了。想想也不过才一两个月光景，他们就从逃难的流民变成了连本地人都羡慕的所谓规划民，即便是在首长们那立的绝契，但也不觉得会吃亏，现在每日的享用比起在家时竟然好过了很多小地主。
再说这水晶棺材吧，绝对是稀世珍宝了，这么大幅的玻璃以前就从来没见过，恐怕连皇帝也未必能用上，而且听说裹在这水晶棺材里下葬，肉身可以千年不腐，首长们居然就用这么贵重的宝物来给两个普通得再普通的小民使用，而且还授予了什么烈士，子女以后归澳洲人包养，不仅包养，还给送去读书，连女子也不例外，都传说澳洲人豪奢五度，但就到了临高这段时间来看，李有年心中自有计较，首长们行事豪奢是豪奢，但都是对穷人，这点上真是没话说，他从福建一路逃难到广东，又从广东来到这临高，在明代这就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人物了，但放眼他李有年的天下，再没有比澳洲人更好的主子了。
听着话匣子里不停的讲着死者的生前往事穿越者的录音机，自从公审苟大时用过后便声名大噪，土著们管这个玩意叫话匣子李有年也不知道首长们是从哪挖掘出两位死者的感人故事，伴着背景音乐，自己的鼻子居然也有些发酸了，明明他和这两个死者并没有什么深交，这乱世里死两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但阵阵伤感就是在这环境的催化下情不自禁的一股股涌了上来。
从棚子里出来，陵园又单设了休息的棚子，凡是来参加的土著都可以在此落座，还给奉茶水。知道他是从美山村来得，便有还没有投效的本地年轻人找他打听澳洲手上们的事情。
“这位大哥是美林乡的人吧。”一个年轻小伙子殷勤的问。
他的临高话让人听得不是很懂，不过好在来临高已经有些日子，美林也不光只是两广的流民，还是有几个土著的，他们那里的驻在警就是临高土著，也是最早被抓归化的俘虏之一。他的临高话局限在能简单听懂的一些日常用语，还算凑合，说就不行了，不过好歹都是汉人，语言交流不够还能肢体补充
李有年喝了口茶道：“正是县城西边的美林村，你认识我”
“倒是不认识，不过是想问个为澳洲老爷们效力的法子。”
“首长们不是一直都在招募工人么你直接去应募便是，我不也是首长们从两广带回来的。”
“哪里，这如何应募，到了老爷那里，我们哪里敢问，今日正好见兄弟在这，便想打听一下，像你们美林村这样的只要应募了就能去做活听说澳洲人还给分田分地分房子”问话的正是崔八，他和袁选三看这葬礼新鲜，也跟着转了一圈，在队伍里听人说前面几个都是美林的同乡，便想从他口中打听点澳洲人的事情。
“我一路上听说澳洲老爷们待手下都很是不错。”崔八挑了个话头
这话题正中李有年的下怀，“那是，别的不敢提，就说这吃喝吧，每日都是三顿饭，晌午和晚上都有糙米饭，七八天还有犒劳什么的。”
“过了这段总不至于了吧。”崔八想这段时间是夏收，过了夏收又该休息些时日，再要这么吃法估计也得等秋后了。
“哪里，首长们吨吨都给我们这么吃，不管农忙农闲的。再说了，这美林村不是刚开垦的田地么，有什么可收的，总还是首长们待穷人没话说。”
袁选三这便有些吃惊了，不是农忙也这样的待遇，本地的许多大户也不敢啊，这澳洲人看来从大户那搞了不少粮食，不过既然肯给手下的长工吃这么好，按照明代的理解总不会只要他们种地。这样收买人心，澳洲人想干的事果然不是他们能猜透的，“那除了种地，老爷们还要你们做什么呢”
“读书。”李有年这话说出来差点惊掉袁选三和崔八的下巴，见他们吃惊，李有年也没表情，其实这事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是首长们在办学，每日下了工便去夜校学习。”
“种田的也要读四书五经”
“不是秀才公们的学问，都是首长们的澳洲学问。”
“澳洲学问”
“对，都是首长们经世致用的学问，只要有课，我们晚上都要去听讲的。”
“不讲四书五经，那讲些什么”袁选三来了兴趣，虽然他没读什么书，字都认识不了几个，但在大明这大环境下对读书人还是有些敬重的，现在李有年说澳洲人有自己的澳学，却不是什么经史子集之类，这让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又大感兴趣。
“自然是要识字的，也讲农桑之学，还有算学。”
“这倒是新鲜，那这先生呢”
“都是首长们，首长们可了不得，学问大得很，个个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拿这种地来说吧，吴首长亲自带着我们下田，锄草、整地、施肥，吴首长还说，只要照着他说的做，这一亩地秋后得打六、七百斤谷子。”
“什么六七百斤。”袁选三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他们在毗耶山上就是种地的，自己也下了多年的田，这里，不，就算两广最好的一年两熟的肥田，一年能打300多斤粮食就算很高的产量了，山上的田地不堪耕种，一亩地产出不过百斤，年景不好只能产几十斤的时候也是有的。这六、七百斤的产量真的不是姓李的听错了
“听错这绝不会，我起先也以为是首长们说错了，还又问了一遍，绝没错的。要说这种地，我原先就是干这个，一亩地看一样也能知道个大概，能产多少粮还能不清楚可首长们厉害得很，我现在也觉得恐怕真能打这么多粮食，少也少不到哪去。”说着他朝首长休息的那边看了看，对两人使了个眼色，“我估摸着首长们种地有秘法，要不然这糙米饭敢敞开了给我们这些人吃你看本地的大户谁敢这么跟长工开伙的”
“这澳洲老爷们待手下真是不薄啊。”
“谁说不是呢不光管吃住，还有不少享用，工钱也多。”
“顿顿糙米饭还给工钱还有额外的享用”
“是啊。”李有年从包里掏出几张纸票，他现在也穿着统一配发的制服，自然有两个口袋。“这些流通卷就是首长们发的工钱，在我们这比银子管用多了，好些个澳洲货，只能用这个才能买到。”
流通卷先前在东门市已经见过了，不过袁选三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已经成了澳洲人地盘上的准流通货币，跟银子一样了，暗暗为澳洲人的手段折服，看这做工外人是模仿不来的，他当然没什么现代金融之类的概念，只是想这样一来澳洲人不是想印多少就有多少银子了么。
“看两位兄弟也是种地出身的吧。”这时候李有年才仔细打量起袁选三他们来，看这黝黑的皮肤和脚上的旧草鞋，也不像是什么大户里的人，倒确实是个下田的农民。
“是啊，这临高的地，实在是贫瘠得很，所以才想着看能不能给澳洲老爷们做做事，混个肚儿圆。”
“这有什么难的，吴首长这几天就在我们村子，还有好几位首长也在。”说完李有年又朝旁边看了一眼，故作神秘的对两人说，“这不那事还没完么”
这下正好说到袁选三想知道的，接过话茬便问道：“依你看，澳洲老爷们会如何处置土匪”
“那还用说，查出来是哪股土匪肯定不会放过的。”
“这么说已经查清楚了”
“还没听说查清，不过应该有眉目了吧，首长们还能有查不出来的这起子土匪就等着被灭吧。”
正说着，空气里响起了和礼炮声不一样的声音，乌压压一群人都朝墓地围了过去，李有年和袁选三等人也跟着过去了。
水晶棺已经放入了木棺材，安放进了墓穴，墓碑是早就刻好放在旁边的，上面只刻着北极星标志和简单的名字、简介，静静的躺在墓地旁的地上，随时准备立起来。
吴南海拿起早已写好的稿子，他是新教徒，又管着农业，这事情合该他来做。只见他把稿子摊开，振振有词的念道：
你们的生命早已不再
你们的英灵永驻天堂
你们的后代沐浴荣光
你们的名字永垂不朽
雨还没有停，雨点跟着军号的声音吧嗒吧嗒的打在伞上和人的头发上，曲子按照元老院大多数人的意见选择了光荣历史游戏的开场音乐，这首曲子祥和中透着肃杀和一种面向未知的欣欣向荣感，不仅可以安慰死者，还能激励生者。
伴随着江帆如泣如泪的小号声和米尼步枪朝天放枪的声音，其他人全都很自然的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热烈着讨论澳洲人葬仪形制与大明不同的土著们纷纷闭嘴了，是啊，就算县里的大户如何的找执事来摆场面，充其量也不过是些叫花子罢了，哭天抢地还都是假的。而澳洲人这葬礼看起来简朴肃穆，又不失威严。
骆效良就杂在送葬的队伍里看了许久，他很奇怪，明明死掉的人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这澳洲人的攻心之术却是如此的妖孽，直击人心最柔软之处，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眼睛泛着酸。
这澳洲人实在笼络人心啊，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效果，但是骆效良缺无法拒绝这份感动，就像临高的土著一样。这澳洲人虽然和官府议和了，但是照以往的情形他们始终还是贼，要在荒年，农民们头贼还情有可原，可今年临高至少还没闹灾，人们却大车小车的推着家当去投奔澳洲人，这俨然已经是临高一景了，临高“髡贼”的声势就这样一天天的壮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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