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问:“这苏公子何许人也”
孙可成道:“他是南海县的举人,世家子弟,家中颇有资财,且一贯急公好义,在本府这里很有善名。他想请这几位掌柜过去叙谈一番。”
几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觉得这样的当地士绅有结交的必要。张信继续留着安排发送奴仆的事情,其他人随着仆人往场外走去。
走过了人市,在荒地尽头,有一处牌坊,旁边有两三顶茶棚,卖些茶水馒头之物,原是人牙和弹压的衙役们休憩的地方,此刻里里外外已经全部换成了苏公子带来的家丁仆佣,不下二三十人,众人纳罕:这小小得一个举人,排场都如此之大
只见这位苏公子,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皮微白,一副贵介公子模样,一缕短须挂在唇上,倒是仔细梳理过。灰府绸的长衫,手持一柄洒金川扇,虽不侈华,却是干净利落纤尘不染。见他们过来,也不倨傲,站起身来先拱手施了一礼:
“学生苏灿。”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说道:“敢问几位掌柜尊号从哪里来的”
一面说,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着这廖云等人。他目光极其老道,廖云不禁一怔:这人眼神犀利,绝非一般纨绔子弟所有。口中连道:“不敢不敢。”依次将几个人的姓名报上。
按照统一的口径,他们都是海商,因为海面不平靖,滞留在此,由孙可成陪着逛街散心。
仆人送上茶水,苏公子又问道:“几位即是海商,为何要买这许多家人”说着眼睛里流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萧子山早有应对:“这几年海面不靖,买卖一天比一天难做,就寻思着买些土地设庄收租过日子了。我等在琼州买地开荒,那里人少,佃户长工们每每没有婚配,只好来这里买些女子了。”
“那也是一桩善行了。”苏公子慨叹着,“我见你们刚才怜弱惜病,不肯离人骨肉,连幼童稚子也愿意收留,又着人妥善安排食宿,真是宅心仁厚,我辈身为广州的土著,真是惭愧”
“哪里哪里。”廖云等人赶紧谦让一番,又有点觉得这苏公子矫情。穿越者们来自现代时空,完全不了解古代社会残酷的一面。总觉得既然都收买了人家做奴仆,吃饱穿暖算是最起码的待遇了,不用付工资好像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孙常却乘机说了些逢迎的话:“苏公子在本县一贯乐善好施,不用说这南海县,就是广州一府之地,又有哪个不知您苏公子的大仁大义的。你们不知道:此地平日里有施粥棚,所费的银子,多半都是苏府上取来得。”
苏灿却并不以为意,摇手道:“如今世道不靖,幸而广东地方尚算安静,我苏家世受国恩,非寒门可比。家中又有些薄产,尽绵薄之力行善事,也不过是为朝廷略略分忧。可叹的是在下在在敝县赈济饥民一事,也不见谅于乡邦士绅,背后颇有闲言。”说着长叹一声。
廖云见他颇有苦衷,故意装糊涂道:“苏公子赈济饥民,是天大的善事,为何要有闲言碎语”
苏灿勉强一笑,说:“在下出粮救灾,一则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道路,二则也怕穷百姓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几位可知道最近广州城里城外涌来了多少饥民草草算来,不下三万之数”
萧子山一听怪怪,看来这搜罗人口的事就着落在这位苏公子身上了,要说现在也不算是大灾,广东如此富庶之地也能有如此多的灾民,若都能为我所用,那还真就能解决人口上的大问题。
苏公子没有注意到萧子山的表情变化,接着说他的:“眼下还好夏粮将近,南海之地一年也有两熟,若待到明年过了冬,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不知道还要有多少饥民涌来。若有人鼓噪而起,糜烂的还不是地方。可笑多少士绅,自命为圣人子弟。反说我故意沽名钓誉,笼络人心,好像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可笑可笑”
言罢大约也觉得有些失言了,赶紧拱拱手,“失态失态”
“就缺两个人了。”萧子山喃喃自语。
“掌柜在说什么”苏灿不解其意,问道。
“不,不,没有什么。”萧子山赶紧舀话岔过去,“梁公子,我等还想在广州招募些饥民,一并送往琼州开荒,不知道此事官府有无问题”
“开荒”梁公子哑然失笑,“几位莫怪我泼冷水,你们开荒下得本钱,怕到最后连钱粮都纳不出,一年辛苦,白白的便宜了那些胥吏。招募难民是件善事,就怕事有不继,反倒害得他们流离失所。”
执委会给情报人员的一个重要指示就是收集各种明代社会讯息,廖云见此,便故意道:“梁公子何出此言呢”
“琼州,在下是没去过。但是听闻此地湿热多瘴气,多飓风。又有黎人作乱。荒地虽多,恐怕居停不易啊。再者,你们都是商贾,没有一个功名在身,岂不是当地的胥吏眼中的肥羊轻得血本无归,重得怕是要倾家荡产唉唉,这世道”
廖云只好唯唯称是,不敢多说。正说着话,却见一个仆人过来,轻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那梁公子站起身来,称还有事要办,拱手告辞。众人别过,没走多久,却跑来一个家丁,恭恭敬敬的问道:“我家公子请问,贵下处是在哪里他改日来拜。”
众人面面相觑:自己刚才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诺诺之态,即没有吟诵什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没大谈人权民主自由之类的玩意,这位世家出身的梁公子,到底看上了他们这群商贾什么廖云赶紧道:“敝下处在惠福街,字号紫珍斋的就是。”仆人问清了,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色的纸片:“这是我家公子的名帖。敬请收下。”初次见面就给名贴,这是很看重对方了,廖云来之前听过于鄂水主讲的“明代风土人情”系列讲座,忙推却说“不敢收”。再三推辞不得才收下了。
惠福街的紫珍斋倒不是瞎说,那铺子是孙常早就物色好的,萧子山来到广州,拜会完高举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盘下了这间铺面,这铺面位置离高举的货站并不远,为的是有个照应,不过整条街还算清静,适合廖云为未来广州站规划的定位,走高端奢侈品路线。至于未来的廉价工业品,交给高举去代理倒也不错。
高举已经在城外的白鹅潭附近安排了货场,专门囤积为萧子山准备的货物,估摸着端午过后也就差不多可以装船了,这次装的货物不少,很多都是大宗的矿产之类,时雨号实在太小,又请托了高举安排了几艘大船,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回回临高也装不完。
这边和苏公子叙谈完,萧子山又想起刚才混乱的场面,心中放心不下,赶紧又赶到镖局的骡马店里,见来得人在镖局的安排下已经都安顿好了,孙可成一开始也目瞪口呆,听说他们要买些家人,没想到朝夕之间就来了这许多的人,镖局上下全体动员煮饭烧水,又请大夫给几个病人看病开方熬药,忙乱到天将起更才算妥当。回到惠福街的铺子,众人商议,货物还没办齐全,但是人却已经买了二百多口,留在起威的骡马店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是叨扰人家,二来人一吃饱,心思就活络了,他们又不是狱卒看守,二十四小时盯着,干脆先把人运回去,再来运货就是。这个倡议得到了船员们的热烈赞同,倒让萧子山很意外,他还以为这些人刚来没几天,不愿意马上回去。不知道几个人都揣着小九九,这本时空的广州城花花世界好倒是好,但大家的生活还是谈不上习惯,首先穿的来说,虽然是单衣,但终究没有纯棉的t桖舒服。吃的嘛考究是考究,可是没有辣椒没有番茄炒蛋。住还算讲究,但是最要命的是厕所,连蹲便器都不用想,更别提冲水马桶了。行还算好,除了必须步行的,也可以称作轿子,价钱也不贵,就是让人抬着心头总不舒服。
于是众人决定,让买来的人口在起威的骡马大店里休息两天,然后由船员们负责运回去,其他人留在广州继续先遣站的建设工作。福惠街房屋的改修工程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按照计划,惠福街的这所宅子改造成为前店后坊式的珍宝行,专门销售穿越众制造的各种奢侈品。有些后期加工和组装的活计可以放在这里做,只把关键的工艺留在百仞城。
前珠宝公司经理严茂达对珠宝首饰的设计、加工都有些研究,随身带来了大量的新款的珠宝首饰的资料,他说只要招募几名能工巧匠就可以制造这些珠宝首饰――这样比一味的卖玻璃器要好些,也避免和代理他们产品的高举产生冲突。
温培莉其实只负责找矿的,原本也不需要来,而且穿越众的很多珠宝原本是准备欧诺个玻璃来做得,不过她也对珠宝行业很感兴趣,甚至连商标都设计好了。不过严茂达和廖云都觉得现在还不是搞分类的时候,澳洲货就是最好的商标。
萧子山利用和高举的关系,招募了许多工人来进行改建工程。好在他们手里有的是钱,以开设珍宝行为借口,整个院落房舍都修筑的壁垒森严。虽然没变成美国大使馆那副模样,却也相差无几了。仿造过去山西钱庄和典当的安全措施,天花板上另外安装了铁格栅,防止有飞贼从天而降。墙壁一色用石条打墙脚,上面用青砖对缝卧砌,坚固异常,除了前面的部分宅院设置有传统的长窗,后院的建筑只开普通窗户,加装铁栅。其中最严密的是被以金库的名义所建的院落,里面的三间房子全部用砖石砌造,不用一点木构建。连窗户都不设,大门是一扇铁门,装着从21世纪带来的锁具。这里类似于各国大使馆里的安全屋,用来办理机密事宜,其中一间是电讯房,一间是会议室内,最后一间则是真正的金库--里面存放的不仅有金银,还有更重要的资料、武器、侦察的装备。除了电台,情报组还为先遣站配备了对讲机、手枪、望远镜、夜视镜、数码相机和笔记本电脑,电力方面,除了手摇发电机之外,另外配给了一组太阳能电池板--虽然电量有限,供应电台和笔记本电脑还是绰绰有余的。原计划中的监控安保设施因为电力问题不能解决,所以只能暂停实施。不过,先遣站还是在安全屋门口设置了一台红外对射器。用水方面整个宅子里有两口水井可用,孙常在初步修缮房屋的时候已经请人深淘过,为了防止娇贵的现代人出现水土不服,先遣站另外带了一套简易的滤水消毒器,这个滤水器的滤芯更换一次可用一年,还算方便。时雨号运来了三十多吨的物资和五千两现银,先遣站的全部启动资金就是这些,根据规定先遣人员不能向高举提取使用那五十万两货款。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廖云一个人在屋子里考虑着未来的工作如何开展,他虽然搞过不少工作,但都是有基础的一步步走过来的,现在这种情况和空降其实没两样,甚至更让人难以开展工作。
执委会给先遣站的任务归纳起来无非是三点:收集情报、开展贸易、招揽流亡。无论要达成哪一种目的,首先就得建立起广泛的社会关系。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高家和起威镖局两个切入点,下面就是更广泛的在社会的各个层面上开展工作了。
廖云回忆着出发前穆好古给他们上的“明代社会经济生活状况”的课程,一面想着该从什么层面上打开缺口。以商贾身份,要直接结交到中上层官员是有很大难度,即使花了大钱,也只是场面上的一点荣光,很少能象后世一样官商勾到利益不分彼此的程度。但是官僚们有强大的购买力和政治权力,这是日后他们要努力经营的一个部分。其次是本地的士绅富商,不是身有功名就是和官吏们有利益上的勾结,属于有钱有权的地头蛇。高举就是这样的人物,到他们比较容易结交,又和中上层官僚有很深的关联,这个层次是先遣站现阶段开展工作的主要方向。到广州之后结交到了一个苏灿,虽然还不知道他结交穿越者的目的何在,但他是举人,在绅士阶层中的能量比高举大得多,多加利用可以这个阶层里打开很大的局面。官员们身边的师爷、长随、管事、清客;各个衙门的书班、文武巡捕、吏目之类的人物虽然地位不高,但是活动能量很大,对官吏和各个衙门的动态了如指掌,要搞政治类的情报,可以把重点放在他们身上。
起威镖局和这些人物打交道比较多,可以利用他们的关系来进行。至于普通老百姓,从他们口中能够知道许多市井消息和民情舆论,这一方面的情报也要收集。
不过整个广州站连他才六个人,分别是:
站长:廖云
商务负责人:严茂达、崔巍
工业负责人:王子健、陈硕
报务员:李萃
情报员:戴春风、罗东珍
仅仅这几个人要负担起这么多事情,还是稍微困难了点。严茂达、崔巍两个人,都是干销售出身,虽然崔巍卖的是软件,不过销售上的那些手段,用在本时空那就真的是杀鸡用牛刀了。这两个身经百战的商场老混子,只要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把广州官话再学好一点,去搞商业应酬,组织推销之类的事情肯定是手到擒来。
王子健和陈硕原先是顶父母班进的国营工厂,结果后来单位效益不行被下岗了,这几年工厂没业务,也学不到什么技术,回家后干脆改行说起了相声。不过两个80后从小在工厂长大,耳融目染技术上还是懂点,不过不精,但胜在能说会道,采购大宗工业原料,还有提前去广东各地调查矿点到时候还得靠他们,粤北和粤西基础重要资源地穿越者虽然胳膊还伸不到,但也垂涎了许久了。
李萃是科班出身的报务员,也精通无线电定向,曾经还跟着队伍去过南海宣示主权。
戴春风原先开了一家私人会所,以国学为幌子搞商业情报的,选他来广州站除了他情报上的功力常委们还看中了他的一手漂亮毛笔字。至于罗东珍,原先是个志愿者,在社区搞调解工作,后来去报考鉴黄师居然通过了,但是受不了周围朋友对一个女生当鉴黄师的异样目光,为了实现自我参加了穿越。
萧子山已经在安排时雨号运难民回去,温培莉也会和这些人一起,随同第一批的还有起威的人,萧子山已经和孙可成谈好要在临高和广州间建立一条民间背景的船行,以后必然会有大量客商和货物来往两地的。
正帮着收拾东西,镖局的门子来报,说一茅镇海老爷家的汪管家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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