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亚五是头咀村的渔民,二十出头,他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已经嫁人,符家祖辈都是疍户,他还算能干,这几年除了出海打些鱼虾,有时还贩卖些私盐到昌化,换回些当地土产,算是一项外快。两年光景倒也在岸上置下了几亩田地。这在海南这种地方很是常见,但凡疍民有些钱了都会上岸置办田产,没人愿意一直在海上漂泊。正是因为符亚五的能干,所以在临高这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方居然也讨到了老婆。
符亚五还算见过世面,虽然他不知道穿越者的船为什么能无帆而动,但是光靠近了看船上那伙人的穿戴和结实的体格,就知道来者不善。符亚五常年走海,小股海贼也是遇到过的,还有在昌化做买卖还会遇到黎人,所以还算镇静。如果是一般海商,自不必怕,就算是海贼,对方人既不多,而又看上自己的破船,估计也就是抢些鱼虾,反正都是海里捞的,倒也不心痛。想到这里符亚五便在船上打一个拱,上身前倾,巴结的望着船上来人,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伙人统统都是短发,心想莫不是倭寇
赖信侃站到船头跟符亚五说了几句,这让符亚五安下心来,原来这伙人是南洋来的海商,到这里是来贸易货物,兼着买些食盐。赖信侃是东北人,在三亚待了好几年,所以海南的各地方言都能听懂,也多能说,明代临高话和当代比较变化不算太大,所以能够交流。此人颇讲义气,又很能打,穿越后便被分配到了军事组,这次又当起了“西进支队”的翻译。
南宫无敌把留着的铜钱全部从包里倒了出来,也没仔细数,大概有几十枚,让赖信侃全部送给了符亚五,让他带路上岸。当下符亚五便把自己的船调了个头,在前面带路,渔船把速度开到最低一路跟着符亚五的船朝岸边而去。严格说头咀村并不在泊潮半岛里面,而是在后水湾这一侧的东侧边沿一块突出部。很快到了岸边,这里有一处小村,有竹木达成的简陋栈桥,停泊了一些本地的渔船,都是小船,有些干脆就是海女用的木桶。停在港里的渔船上都住着人,但是不多,好奇的看着这一行人。栈桥上的竹竿上晾晒着渔获,上面泛着霜,看来都用盐制过。
上了岸,符亚五先把自己的船缆在木桩上系好,又回头来招呼习亚舟他们。按照预案,因为港口已经有不少好奇的村民过来围观,为了避免出事,习亚洲留下了四个人看船,他和南宫无敌、赖信侃等六人跟着符亚五上了岸,穿越者的渔船就停在港外,这是为了防止被其他渔船围住,习亚洲他们是上了符亚五的船一起上的岸。头咀村这里其实规模并不大,在海上看着有种假象,上岸后发现都是因为村庄的主要建筑都集中在港口这边,说是港口,其实就是一些破烂的栈桥,停靠在这里的疍家并不多,岸上的房屋都很低矮,不是茅草就是石头的。
符亚五要带习亚舟他们去见本村的村长,几人被带到村子中间一处大屋,此处房屋只是大,但并不比村中其他房屋高多少。房前有一个小院,院中放养着一些鸡鸭,墙壁是以竹篾编排抹上泥巴,看这露出来的一些竹条,这房子时日不短了。房顶上覆茅草,还盖着一些动物的毛皮,看样子只是放在房顶晾晒,并不是作为屋顶的遮盖物。
习亚舟将三名军事组队员留在门口,他和南宫无敌、赖信侃跟着符亚五鱼贯而入,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小村,村长也不是什么官员,村民大都是当地土著还有外来的逃亡人口,所以倒也没什么规矩,符亚五不过事先招呼了两声而已。房间里采光不好,但还勉强能看得清,此时一位老者正从里面出来,来者正是符亚五口中的村长。符光,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到快要六十了,海边讨生活的人显老,这很正常。
村长当然也不可避免的问起习亚舟他们是何方的海商,这个培训时早就有统一的口径,于是习亚舟又重复了一遍,说一行人都是崖山后人,宋亡时先祖随行在南幸,先到占城,再到渤泥,因渤泥王不能见容,只得率族人跟着小皇帝再度浮海南迁,终于在渤泥国西南两千里外遇一大岛,名曰澳洲,岛上水草风貌,物产茂盛,于是乃随行在一并迁移至彼处,修养生息已四百余年,而今族人思念故国,故不远万里商贸而来,行了整整一年方到大明。村长又问起这铁船如何能够浮水,又如何不用帆桨来去自如,习胖子只说国中有良匠,善奇技,能造此船,但是其法乃秘法,不以示人,故不知为何能如此。
从村长那里得知,此村共有二十七户人家,总计人口八十多人,有不少是外来讨生活的,本地村民大都以渔业为生,也在村外开些荒地,但是此地盐碱重,种不出多少粮食,横竖有个嚼果而已。村中女子多以纺织为业,或自用,或贩卖。本村并不产盐,拿去昌化贩卖的大都是从别处贩来的私盐,此地的盐大都来自北边的美良乡,当地有盐田,能晒海盐,因朝廷盐课日重,便有盐丁私下将盐拿出贩卖。又说头咀村北五里外有一墟市,名曰新兴墟,常有商人在彼贩卖货物,收购土产,每逢初一十五,便有盐丁在墟市贩卖私盐,只要略加打点,市主也不告发,本村自用之盐和贩往昌化的食盐都是从新兴墟买来,来时庄秦指给习胖子看的武圣庙正是新兴墟所在。
听他这么一说,习亚舟倒是来了兴趣,这大明的墟市他可从来没去过,正好开开眼界,反正也不远,两公里多的路步行半个小时也就到了。于是有多馈财货,央求村长领去新兴市场去看一看。村长得了钱财礼物,自不推辞,当即又杀鸡置酒要请习胖子他们吃饭,说是天色尚早,吃好了再上路,本来来时每人已经带了三天分量的干粮,但是为了和当地人打成一片,习亚舟和南宫也不顾什么检疫条例了,既然当地人死不了,他们吃点鸡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是现杀的活禽,煮熟了吃也不会有事。
虽然还没有见识过马枭那边的凄凉景象,但是在这大明的末世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吃有喝也算不错了,所以这里在习亚舟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了,兼有这样的便捷地理位置,说这里是临高的后门一点也不为过。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又从村长那里得知,此地因为是避风良港,不时也有小股海盗上岸,一般是为了补给些食物劈柴,这里的海盗很多是临时工,平时无事也打渔为生,有时也要在村里招募些丁壮搭伙,所以他们在这里补给还是会给点小钱,倒不会伤人。只不过此地缺水,所打水井虽然也能引用,但是靠近海边,井水也是苦涩不堪,故而专门来此补给的海贼并不多。
吃完饭,村长便带着一行人朝北而去,临走前南宫不忘叮嘱渔船上的人再有一个小时便出发将渔船往北开到新兴墟港外等候,等查看完墟市直接上船回博铺。
新兴墟南门最大的一处货栈,符黑三正在自家的场院里喝酒,现在是商贸的淡季,新兴墟这里除了一些贩私盐和土产的农民并没有太多生意可做。墟市是正德年间兴建的,一共三横三竖六条小街组成一个田字形格局。平日里街道两旁零星开着一些商店,大都也是贩卖一些土产、鱼干和山货之类,今日却都关门闭户。
听说几天前博铺那边来了一伙海匪,驾着如城巨船在河口盘踞不去,今天早上还有从那边逃来的乡民,说的和传言大抵一般。比临高城墙还高的大铁船是符黑三无法想象的,更不用说这船还无帆无桨,行动自如。听逃来的人说船上海匪个个髡发短衣,凶悍异常,兼有各种奇技淫巧,和以往这边的海匪截然不同。
符黑三掌管新兴墟好几年了,特别是这二年,盐丁来此贩卖私盐的甚多,他是深知如今朝廷的现状的,海外多奇异人士这种概念在这几年越发的清晰起来,“看来是要变天了。”符黑三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晌午的时候这边的一个民壮来报,说在海边看到一艘奇怪快船,速度奇快,朝着头咀村方向去了,更怪的是此船无帆无桨,竟也能在海上航行。听这么一说,符黑三便心生了警觉,派人朝头咀村方向查看去了。靠海的墟市每处设民壮两人,负责瞭望海上以备海匪,这是从嘉靖朝就定下的规矩,不过而今朝廷发不出饷银,所以也就废弛了,新兴另有民壮20人,还都是市主从商家的份子中拿出的钱粮养着,但实际却相当于符黑三的私兵。
相比起往日,今天的墟市虽然关门闭户,但是人却不少,都是从北边过来避难的,虽然墟市的土围年久失修,已经坍塌了不少,但是好歹是个屏障,寻求心理安慰的百姓还是愿意呆在里面。
“这次倒是怪了,三月份这起子海贼就上岸作甚听说还来了不少。”
“我看这事多半是妖邪作祟,听说贼人的船都是铁的,铁还能浮水,不是妖邪是什么”躲在土围里的乡民有人肯定的说道。
“这巡检司也不放烽火,倒是怪事。”
“听说有人亲眼看见巡检冯老爷和他手下全被海贼抓了。”
“胡说,就算海贼的船来去自如,巡检司可在坡上,贼人难道会飞天遁地不成”
“飞天倒是不知,不过有人看到贼人的车子不用牛马也能行走,遁地也就如此了吧。”
“这倒是奇哉怪也。”街面上的人正在议论,一队民壮走了过来,这是符黑三安排来巡街的,这新兴市一下涌入了许多乡民,他怕滋生事端,便让民壮出街来弹压,这墟市毕竟算是他的大半产业。
民壮们额上缠着头巾,皆持竹枪竹弓,为首的肩上扛着一支三眼火铳,走在街上威风得很。这时派去查探的人回来说,快船上的海贼正从大路朝墟市过来,现在市南关帝庙歇脚。
“来了多少人”符黑三很关心这个问题,要是对方人少,不管是何来意他都不怕,要是人多的话就得叫人去县里告警了。
“小的看得清楚,贼人一共六个,带路的是头咀村的符光。”
“这厮居然敢勾引海匪,着实可恶。”
“依小的看恐怕来者并无恶意,他们待那符老儿倒是客气。”
“我听说平日里多有贼人在头咀村补给,村里还有年轻人被勾引从贼的,这厮与这起子海贼未必没有勾结,你让丁壮们都去南街口守着,看他们几时过来。”
习胖子正在武圣庙里揣着粗气,虽然地图上看起来只有两公里多,可架不住这明朝的路可不比现代的马路,何况头咀村到新兴市还只是乡民自己走出来的土路,连驿路都算不上。习亚舟体型又胖,哪经得住走了这两公里多的烂路,赶紧在庙里休息了一会儿。
“习老爷,前面可就到新兴市南门了。”收了银子,符光越发殷勤,又给习亚舟递来竹筒,竹筒里装的是头咀村井里打来的水,味道很涩,不过此时习胖子正口渴,便顾不得许多了,接过竹筒又猛灌了两口才缓过来,心头想着这回去得赶紧锻炼锻炼才行。
南宫又去唤了庙祝前来问话,来人只是一身常服,并未穿什么僧衣道袍,看上去也就五十上下,胡子已经花白,习亚舟却估计此人不过四十出头,只是样子显老而已。和明代大多数地方一样,各地的城隍庙、关帝庙之类都没有住持的僧道,一般此类庙观都是当地士绅出资兴建,出了钱的便是庙董,要刻名立碑,然后选一个家贫孤寡之人常驻其中给些供奉,用现在标准看也算是社区再就业之类的工作。符光经常光顾墟市,与庙祝相熟,听说是南洋来的海商,也就殷勤起来,南宫又问了些当地风土之类,庙祝也都一一作答。
又问了问墟市的情况,得知最近市面都是淡季,只是一些山货交易,正待要问市主的情况,外面却响起了枪声,然后就见老赖从院子里冲进正殿。
“外面怎么回事”
“狗日的想偷袭。”
“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先出去再说,这里太小。”说完老赖当先出了殿门,习亚舟和南宫无敌也都打开了枪的保险冲了出去,六个人四支ak,两支glock在武圣庙的前院呈战斗队形展开。
“人呢”
“跑了吧,”赖信侃看看正门前仰面朝后躺着的两具尸体,“这个是刚才我放倒的。”
当下便请来庙祝查看,庙祝看到被爆头的尸体吓得要死,不过还是认出来这衣服是新兴市的民壮。习亚舟想你都放倒了还跑进来一惊一乍的,看这战斗力明显是战五渣啊,才放倒两个就全跑了。原来探子回来一说海贼只有六个人且都未见带刀剑时,领班的头头便蠢蠢欲动,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对方又在庙里休息,这里到庙里不过半里多路,他们二十个人又有弓箭和火铳,还奈何不了几个海寇反正不管是不是真海寇,抓起来再说,就把那无帆无桨的快船抢到手也是不错的,难得这伙人跑到陆上那就是送上门来了。
于是便自作主张带着其他民壮一起过来把武圣庙给围了,结果刚呐声喊从正门冲进去就和赖信侃打了个照面,老赖也是慌神,下意识的抬起枪就一个扫射,正好这两个倒霉蛋冲得靠前,直接被打成了筛子,后来听说还有几个民壮也被流弹伤了,其他人哪里见过这架势,以为是什么妖术,连带后面跟着来看热闹的几个乡民全部一哄而散,撒开了腿跑回了土围子里。
既然出了这事,这里暂时就比较危险了,几个人商量了下,觉得还是不要再惹事为好,虽然这几把枪拿下个小墟市不成问题,但要是把他们的恶名传播开了可就真被坐实成贼了,元老们可是已经把这里当成他们的直属领地来对待的。于是习亚舟让庙祝和符光带路,把死掉民壮的尸体找了几块破木板子托着拖到了新兴市的南门外,然后对着里面喊话,先把中午吃饭时对符光说的来历又说了一遍,然后说此行是为贸易而来,怎奈被无端袭击,不得不奋起还击,杀伤人口情非得已,今将尸首送还,另给每人一些烧埋银子。
有了刚才那么一场,市场大门紧闭,乡民和民壮都在土围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朝这边看,他们倒是不清楚ak的射程,但是本能的畏惧,没人敢轻易露头。符黑三也在土围子里听着,暗暗思索着对策,到底去不去领还尸首,万一是计怎么办而且对方有如此厉害的火器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用装药的连珠火铳,中者即死,正犹豫间,有人指着海边,“快看。”
符黑三循声望去,但见西面的海湾里,一艘无帆无桨的快船正破波而来,不到半刻的功夫便到了港口外的一处码头前,这伙“海商”一个个上了快船,又有一刻,船就已经消失在大家的视线尽头,只留下庙祝和符光在原地守着尸体。符黑三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这伙怪人不仅有如此犀利的快船,而且火器也威力无比,还好走了,要是真的来攻寨,剩下的这些民壮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全都白给,自己在新兴辛苦经营的一份家业也就完蛋了。
习亚舟他们前脚一走,符老爷后脚就差人去了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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